灣區(qū)文藝 在張恨水作品研究和出版史上，我們見得最多的是他的小說,、新聞,、散文、詩詞等,，很少見到他的書信,。黃山書社本次出版謝家順,、張伍、張明明輯注的《張恨水書信》,，實乃中國文壇一大盛事,。老舍先生曾說：“恨水兄就是最重氣節(jié)，最富正義感,，最愛惜羽毛的人。所以，我稱他為真正的文人,。”讀罷《張恨水書信》,，收獲很大,，感思良多,，愚以為珍貴書信字里行間無不滲透著張恨水真摯的文人情懷。
抗日戰(zhàn)爭全面爆發(fā)以后,，張恨水來到重慶，加盟新民報,，開辟副刊“最后關頭”，搖旗吶喊,，力主抗戰(zhàn),。1938年1月15日，他在致讀者的《這一關》中表態(tài)：“在許多條件之下,，不由我不作一回最后的努力，所以我就毅然地答應了在這‘最后關頭’上來作一個守卒。任務,，自然是吶喊,。”8月26日,，他在公開信《答是公先生》中呼吁：“‘最后關頭’文字,，完全公開,，凡與抗戰(zhàn)及為勞苦民眾吶喊之稿件,，皆所歡迎,。”愛國之情,，溢于言表；民族情懷,，感人至深,。
我們知道，張恨水的政治觀點是“居中偏左,，遇礁即避”,，也就是傾向中共,，有兩份書信可以作為例證。1938年3月21日,，張恨水在公開信《關于詩》中說道：“而這位新的不能再新的朋友毛澤東先生,，他也是常常大作其七律，所以我們不以作舊詩有礙于思想之前進,。”足見張恨水對毛澤東用舊體詩抗戰(zhàn)的推崇,。1950年1月21日，張恨水給國民黨抗戰(zhàn)名將余程萬師長寫了一封信：“不過是多增加一些蔣介石匪幫們的一些爪牙和狗腿而已,，他利用了這些爪牙不是打日本,，而是打人民，打代表人民的政黨共產(chǎn)黨和人民的武裝人民解放軍,。”張恨水正面表達了對國民黨和蔣介石的痛恨,。
張恨水的抗戰(zhàn)視野和思考，不僅局限國內(nèi),，而且放眼國際,。1938年9月2日，他在“最后關頭”之《答和尚》中寫道：“而南京失陷,，大批日本和尚隨著日本大炮,，進了中山門。”揭示了日本軍國主義思想滲透至深,，連日本和尚都跟著侵華了,。1939年1月19日，張恨水發(fā)表《關頭語錄》：“法西斯用盡了九牛二虎之力,，拉人加入反共公約,，結果只拉上了一位馬牛其風的小匈牙利。世界上似乎也有些公理存在,。”說明張恨水是支持共黨,、相信公理的。
張恨水之所以能成為“民國第一寫手”,，與他對古典辭章的研究是分不開的。1926年5月6日,，張恨水在世界日報副刊“明珠”上發(fā)表《詩之討論》：“讀者若是偶然肯翻一翻唐詩,，念一念《將進酒》《高軒過》《蜀道難》那樣才氣縱橫的文字，你才知道舊詩一點不會束縛人,。”足見張恨水對“舊詩言志”觀念的堅持,。10月5日，張恨水又發(fā)表《對伯雨君來詩之斟酌》：“大凡以詩詠時事,，有兩法：一為竹枝詞,，一為七古,。此一種體裁，各以所詠之事,，自為斟酌,。譬如同一國慶，寫提燈會,，則宜用竹枝詞,；寫閱兵，則宜用七古也,。”表達了他用七古,、竹枝詞吟詠時事的觀點。
張恨水不僅是詩作大家,，也是填詞高手,。1926年9月，他在“明珠”之“他山之石”中給幽亭君回了一封公開信《填詞之一得》：“詞之章法,，小令在文行于空,，不得鋪景敘事。中調(diào)則不妨情景兼重,。長令,，則大概上半闕敘景，下半闕描情,。而能于敘景中，略點綴一二描情語,，尤覺全體生動,。總之,，當使一氣呵成,，不露拼湊痕跡也。”闡述了他對小令,、中調(diào),、長令的理解。1929年6月24日,，他在“明珠”之“免費郵筒”中回復野航先生《談詞》：“愚意,，詞原分兩派，一為婉約,，一為豪放,。但能典則渾成，二者皆可,，實亦不必苦求晦澀,。”我們可以窺見張恨水思想的解放和觀念的開明,。
張恨水擅長詩詞，對制曲也有涉獵,。1926年10月21日,，他在世界日報副刊“明珠”之“他山之石”中答復陳逸飛君《學曲入門》：“吾人如學制曲，當先隨能昆曲者,，學習昆曲,。此關既過，則照譜填詞,，應手成曲矣,。”足見張恨水制曲思路的清晰，后來酷愛京劇,，當于早年學習昆曲有關,。
張恨水能成為通俗小說大家,，一定是有原因的,，除了筆耕不輟，就是“小說之道”,。1934年5月5日,，他在民生報副刊“新村”之《寫在赴西北之前》表達觀點：“作小說亦有作小說之道，初非想象憑空,、閉門造車,、伏案可為之事。寫人情必深入社會,，寫風景必接近自然,，間雜一藝術與科學，尤非曾親身曾研習之不可,。”事實上,，張恨水在創(chuàng)作之初就非常重視深入社會、接近自然,、親身研習,。1926年5月21日，他在世界晚報副刊“夜光”之“免費郵筒”答復李牧人《一篇之線索物》：“蓋作社會小說,，例須以一人為全篇線索,，而此人之人格，自然不能下得太下流,。此有例,，如《野叟曝言》之文素臣，《綠野仙蹤》之冷于冰皆是也?！洞好魍馐贰分兄畻钚訄@,，當作是觀。”初見張恨水以“社會為經(jīng),，言情為緯”的創(chuàng)作思路,。
要創(chuàng)作，多讀書,，這是張恨水一生堅持的觀點,。1946年5月17日，他在新民報副刊“北海”發(fā)表《致投稿的青年》：“寫作沒有什么要訣,，第一個條件是讀書,。讀過之后，再去體會,，再去揣摸,，你們再寫著試試看。天下沒有一篇處女作就成功的,，也沒有繼續(xù)努力而不比處女作更好的,。”鼓勵青年多讀書、多體會,、多揣摸,。1927年12月2日，張恨水在世界日報副刊“明珠”之“免費郵筒”刊發(fā)《答閑云君》：“《金粉世家》之長短,，雖不必以《春明外史》為例,，亦短不了。其故由于寫一個豪華的家庭,，人數(shù)既多,，史料自不能少，若寥寥數(shù)回寫完,，不但不成話說，亦無此體裁也,。”張恨水之所以能寫成鴻篇巨制,，與他勤奮讀書、占有史料,、體會揣摸是分不開的,。
張恨水在言情小說、抗戰(zhàn)小說,、歷史小說等方向上建樹頗豐,，也寫過《劍膽琴心》《中原豪俠傳》等武俠小說，在《啼笑因緣》也加入了武俠情節(jié),，對武俠小說有自己的認知,。1945年7月1日,，張恨水的《武俠小說在下層社會》在重慶《新華日報》刊發(fā)，觀點鮮明：“為什么下層階級會給武俠小說所抓住了呢,？這是人人所周知的事,。他們無冤可伸，無憤可平,，就托諸這幻想的武俠人物,，來解除腦中的苦悶。”1932年7月1日,，社會日報刊發(fā)《關于<啼笑因緣>的說明》：“《啼笑因緣》初稿,，果擬由兩名：一為今名，一為《劍缺歌殘錄》,，二者請嚴先生擇一,。”如果沒有《張恨水書信》，誰會知道《啼笑因緣》還叫過《劍缺歌殘錄》呢,。
張恨水愛好頗多，涉獵新舊,。1926年7月,，他在世界日報副刊“明珠”之“藝海一勺”《談丑》中說：“民九以前，予愛作詩看小說,。民九以后,，予愛聽戲看電影。”說明他1920年之后增添聽戲看電影的興趣,。1923年6月29日,，張恨水在世界小報之《致姚民哀書》中說：“京中連日盛演《逍遙津》，聽戲者借他人酒杯,，澆自己塊壘,，聽至欺寡人一段，無不擊節(jié),。”對涉及家鄉(xiāng)的《逍遙津》盛贊有加,。1927年6月21日，“明珠”之“免費郵筒”刊發(fā)《答芹青君》：“照理說,，戲劇的角色,，就該男演男，女演女,，一律男女合演,。”可見張恨水對戲曲舞臺上“男演女”是持不同意見的。
張恨水善于接納新生事物，譬如電影,。1928年7月16日,，他在世界日報副刊“明珠”之“銀燈雜記”中刊發(fā)《答讀者·看電影勝似》：“看電影，勝似看極好的短篇小說,。譬如小說只能寫出一個人個性來,，卻沒法把這人舉止、動靜,、衣服鞋襪一切都寫出來,，但是電影能夠?？措娪?，勝似看戲，因戲要分場分幕,，布景既費事,，又只能在一個臺上，電影則無論何地,，皆能表現(xiàn),。看電影,，勝似游歷,，看電影里的外景，與出游無異,，但出游沒有這樣安適,。看電影,，勝似看跳舞,，進酒館去，看跳舞我們花多少錢,，電影上的跳舞,，卻不另取資的?？措娪皠偎聘耙魳窌?，音樂會的音樂，無論怎樣好,，總要讓我們呆坐著，白瞪兩眼,。”足見他熱愛電影至深,。
張恨水年輕時就喜歡畫畫，經(jīng)常臨摹《芥子園畫譜》，所以在生活,、工作中常有獨特畫作,。他的《菊石》盡顯文人風骨，有時作畫希望朋友保持氣節(jié),，有時創(chuàng)作漫畫諷刺漢奸,。1931年上半年，張恨水還用稿費創(chuàng)辦了北平華北美術專門學校,，簡稱“北華美專”,。1934年1月，《張恨水致劉半農(nóng)函》中提到：“此屆畫展,，聞先生格外獎掖,，令弟十分奮勉，以后仍乞力予提攜也,。”足見張恨水與劉半農(nóng)感情深厚,。
我們都知道,，張恨水對“恨水”有“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”的解釋,，但是另一種關于“恨水”高潔品質(zhì)的解釋，我們不看《張恨水書信》,，是很難了解的,。1926年6月4日，張恨水世界日報副刊“明珠”之“免費郵筒”刊發(fā)《復叔簡先生·三問答》：“不然,，水與我何仇而恨之,？不過我覺得水活潑清明，是好東西,。常?；孟耄砘癁樗?，流到天的盡頭,，不見這污濁世界。”與“上善若水”異曲同工,。
張恨水是個謙虛謹慎,、知錯就改的人，報紙出現(xiàn)了差錯,，他會選擇公開認錯,。1928年3月29日，世界晚報副刊“夜光”之“免費郵筒”刊發(fā)《答玉瑯小朋友·果然是我錯了》：“你這樣賞識我的拙作,，我十二分的感謝,，你所指正的很對,，果然是我錯了。因為我的小說,，是逐日作一段,，不是一口氣寫的，所以有這樣的錯誤,。但是我除了接受你的指正外,，并表示歡忱。你的大朋友恨水拜手,。”字里行間,，態(tài)度誠懇。
張恨水在政治上,、生活中是位智者,，在工作中也是一位智者，盡量避免筆墨官司,，秉持“三十六計走為上計”,。1927年1月12日，世界日報副刊“明珠”刊發(fā)《再復虎太歲》：“我實在忙,，沒有功夫打筆墨官司,。虎太歲既然一槍緊一槍,，殺了過來,，我不但無抵御之功，而且也就無招架之力,。只好退避三舍,，喊一聲：殺敗了呀殺敗了。又喊一聲：巴圖魯,，收兵,。”遇到糾纏之人，張恨水選擇了“示弱”遠離,。
張恨水推崇中醫(yī)，亦不排斥西醫(yī),。1928年10月9日,，世界晚報副刊“夜光”之“免費郵筒”刊發(fā)《復莽夫先生·論中醫(yī)》“至于中藥治病之功效，確有準者,，如黃芪一物,，西醫(yī)即驚為神品。又如中醫(yī)治咳嗽用杏仁,，西醫(yī)亦然,。藥果可用,，中外原無界限。”張恨水晚年得了腦溢血,，能夠奇跡般地康復、寫作,，當與他早年研究醫(yī)學不無關系,。
張恨水愛好花草樹木，見諸多種作品,，書信也不例外,。1931年，《上海畫報》第698期刊發(fā)《致逸芬書》：“以家居日多,，正好借此屋角余基,，多栽花木。此間本有棗四樹,，大槐二樹,，椿一樹，野桑二樹,，花椒一樹,，無花果一樹。弟更益以洋槐四,，楊柳二,，梧桐二，丁香二,，珍珠梅二,，紫藤一。若至明年,，當可滿院扶疏也,。”文中各種花木，描寫如此細致,，足見張恨水喜愛花木至極,。
張恨水喜歡喝綠茶，且品類不拘,，比如西湖龍井,、六安瓜片、江蘇碧螺春等,。1964年,，張恨水給妹夫桂凝露、妹妹張其范寫了封信,，信中說：“不過我有一要求,，就是此間茶葉,，龍井，碧螺春,，瓜片,，早已無有。我想安慶,，瓜片或亦有之,。若有，請為我買之,，紙包包裹寄來,。至于價格多少，望弟務必言明,。”張恨水是非常喜歡喝老家潛山茶的,，因那時“天柱劍豪”“天柱玄月”“皖山翠曲”還沒有誕生，所以他稱老家茶為“細茶”,，當年的“細茶”近似瓜片,。
張恨水是中國傳統(tǒng)文人,，非常重視“孝順”二字,，對自己的老母親，他更是用情至深,，常常自責,。1922年8月19日，他在蕪湖《工商日報》刊發(fā)《傷心人語》“三年一歸,，母親倍老,。未及十日，忽又拜別,。老母送志門首,，含淚盈眶。垂頭急轉(zhuǎn)巷角,，不敢回頭,。”表達了他事業(yè)未竟、不能盡孝的痛苦,。1946年4月24日,，正值母親七十壽辰，張恨水用“憑欄遙見慈親立,，拜倒風沙大道旁”表達了恭敬之情,，用“八年辛苦吾何恨？又聽慈親喚小名”表達了內(nèi)心之憾,。
張恨水女兒張明明非常孝順,，經(jīng)常寫信,、寄錢給父親，所以父女感情甚篤,，張恨水對閨女也非常牽掛,。1965年12月20日，他在信中說：“我非常的掛念,，你在工作期間也照樣地掛念我嗎,？說話期間就是新年了，你這已交二十余歲了,，離開我也有一年多了。吃飯怎樣,？睡覺怎樣,？回頭你寫信千萬告訴我。”關心女兒,，細致入微,。1966年2月28日，張恨水在心中說：“可是每晚盼著,，半夜醒了枕頭哭濕了半個,。你工作還沒有了，工作了時同我寫封信來,。千萬千萬,。”思念女兒，哭濕枕頭,，情深意切,，躍然紙上。
張恨水重視親情,，也重視友情,，是重情重義的楷模。1941年8月7日,，張恨水致信華林：“另有懇者,，白薇女士，現(xiàn)于南溫泉重病,，熱達四十度,，有時昏迷。獨身老處女,，親友均無,，展轉(zhuǎn)床褥，十分凄慘,。除已函蓬子兄在文協(xié)存款項下,，動用若干,，以資救濟外，并望吾兄在獎助金會上速提一案,，助予醫(yī)藥費若干,。弟已代為請西醫(yī)診視矣。”張恨水為了朋友,，不僅爭取費用,，而且代請西醫(yī)，真可謂是兩肋插刀,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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